命运

Contributor:幻幻幻 Type:简体中文 Date time:2016-05-16 21:20:33 Favorite:45 Score: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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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路你和某些人一起走,就长得离谱,你和另外一些人走,就短得让人舍不得迈步子。
路明非放学时候走的那条鹅卵石铺的沿河路就是这样,这条路市政工程特别划定
的风景区步行街,花了很多钱,一边是青绿发蓝的河水,一边是咖啡馆、电影院、花店
和各种专卖店。风景虽好,可是与路明非无关,因为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走。
但今天不一样,他正和陈雯雯并肩走在这条路上。
“路明非你想报哪个学校?”陈雯雯问她。
他们俩刚去电影院包了一个小厅,定了要放《Wall-E》,然后他又陪着陈
雯雯去买了一纸袋风铃草,陈雯雯说她妈妈喜欢,路明非偷偷地看了玫瑰的价格,
不缝年过节的,似乎也不算贵,买上九十九朵的钱他还是凑得出来的。现在陈雯雯
就抱着一纸袋风铃草和他漫步着回家,这是路明非第一次知道陈雯雯的家其实距离他家不远。
路明非扭头看了陈雯雯一眼,陈雯雯穿着那身白色的棉布裙子,夕阳照在她皮肤上,皮肤仿佛是透明的。
“随便报什么学校呗,只要我能考上。”路明非说。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获
得了一份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陈雯雯无声地笑了笑,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沉默中分外清晰,路明非数着步子,不敢看陈雯雯。
这样老不说话也不是办法,他一抬头,愣了一下,他对面的人也愣了一下,
扶了扶脸上巨大的墨镜,拉了拉棒球帽的帽檐儿。
陈墨瞳,或者诺诺,居然也在这条街上闲逛,还是一双紫色暗花的慢跑鞋,
一条贴身牛仔裤和白色小背心,外面罩了件蓝条纹的短袖衬衣。她愣了一下之后
嘴角立刻带上了有些恶意的笑来,伸手对路明非挥舞,“嗨!嗨!”
路明非知道她那副兴高采烈故人相逢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纯粹是要给陈雯
雯看的。这个小巫婆的邪恶他领教过。
“你朋友啊?”陈雯雯略有点窘迫,她也被诺诺身上那股锋利之气压到了,
诺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这个南方小城市长大的。
路明非支支唔唔地应着,诺诺已经蹦到了他们面前。
路明非只能破财买了三只冰淇淋,他兜里剩下的钱实在不多了,买给陈
雯雯他是毫不吝啬的,买给诺诺的他也不可惜,只要这个小巫婆闭嘴,就
是买给他自己的那只他有点舍不得。他们三个咬着冰淇淋漫步在沿河路上,
槐树的花落在陈雯雯的白布圈子上和诺诺的棒球帽上,诺诺不断地抱怨,
陈雯雯细声细气地和她说话,两个女孩在的时候,路明非就像一只巨大的灯泡,
完全没他什么事儿。路明非不能不对诺诺传递恼火的眼神,诺诺却跟没看见似的。
“路明非是不是说我很多坏话?”陈雯雯问。
他们最后在三岔口分手了,路明非和陈雯雯继续往前走,诺诺去向另一边。
路明非看着诺诺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又一次觉得她会就此消失,连带他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叔叔婶婶这两天对路明非好了不少,婶婶说来说去,无非是让路明非去了之
后跟他那似乎永远无法谋面的爹妈说说,把路鸣泽也给弄到美国读书去。路鸣泽
很抗拒这个,在餐桌上拉下脸来说了些纵然出国也得靠成绩不想靠关系一类的话,
路明非知道弟弟对于自己的狗屎运有些耿耿于怀。而且路鸣泽这些天很不开心,
因为“夕阳的刻痕”总不在线,让他抓心挠肝似的着急,所以越发霸占着那台老
式笔记本,不让路明非有片刻的机会。
婶婶一边念叨着路鸣泽不能老上网,该多学习才能有出息,一面照旧支使路
明非去买明天的早餐奶。路明非走出门,听见屋里路鸣泽不知怎么地忽然着急起来,和婶婶大吵。
他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没有下楼,沿着楼梯一路而上。这栋楼没电梯,最高
就七层,顶楼天台是呜呜作响的空调机组和纵横的管道。物业在楼道里设了一道铁门,
写着“天台关闭”的字样。其实不关闭也不会有人往那上面跑,通往顶楼的楼梯有点恐
怖电影的感觉,堆满了纸箱子、两台破马达和一些七楼住家扔掉不用的破沙发和木茶几,
所有东西都落满灰尘,间隙小得落不下脚。
路明非在那些小小的间隙中跳跃,就像一只轻盈的袋鼠,他清楚地记得每一处落脚
点,譬如纸箱子里罩着的两块板砖、破马达坚硬的底座和那个木茶几唯一一条没断的腿,
这些落脚点仿佛一连串岛屿,帮他渡过这个垃圾组成的海洋,对面就是那道铁门,铁门外咫尺阴影,万里星光。
路明非从铁门上最大的那个空隙钻了出去,站在满地星光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眺望夜空下的城市。
现在他自由了,每次他抵达这里都有种想躺在地上放赖的感觉,享受顶楼的风、
天光和春去秋来这个城市不同的气味,有时候是槐花,有时候是树叶,有时候是下面街上卖菠萝的甜香。
他坐在水泥台子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把双腿伸出去挂在外面,这样他脚下相隔几十
米才是地面,他觉得自己又危险又轻盈,像是一只靠着风飞到很高处的鸟儿。
这是他秘密的领地,这几年每个下午他都在这里发会儿呆,然后跟婶婶说他在外面邮局的长桌上写作业。
夜空下整个城市的灯都亮了起来,商业区的霓虹灯拼凑在一起,虚幻不真,
坚硬的天际线隐没在灯光里,那些商务楼远远的看去像是一个个用光编制出来的方形笼子,
远处是一片宽阔的湖面,毗邻湖边,这座城市最繁忙的高架路上车流涌动,高架路就从路明
非家的小区旁经过,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路明非觉得那些车灯组成了一条光流,这条光流中
的每一点光都是一只活的萤火虫,它们被这条弧形的、细长的高架路束缚在其中,只能使劲地向前奔,寻找出口。
但是永远不会有出口。
以前这个城市对路明非就是这样,永远没出口,现在忽然有了两个,一个是去美国,一个是陈雯雯。
下午他和诺诺分手之后,陈雯雯忽然说要去河边看看,于是路明非陪着她一直走到河边,
看到那里青草地上蒲公英盛开,毛茸茸的小球一个又一个。陈雯雯高兴地摘了很多,和她买的
风铃草一起放在纸袋里,然后和路明非一起坐在河边说话,脱了鞋子把脚泡在清澈的水里。
陈雯雯说上了大学大家就会分开了,可能只有暑假才能见面,可能很久都不能见面,很多好
朋友就是这样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记的。
这么说的时候陈雯雯眼里写满了难过,比她入学时读那本杜拉斯的《情人》时更甚。
路明非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风吹着她怀里纸袋中的蒲公英零落,洒在水面上,像是一场小雪。
路明非不能确信这是不是一种暗示,但他心里隐隐地有只小鸟雀在跳跃。
这时候他怀里的手机传来了震动,路明非有些惊讶,因为显然只有古德里安教授才
知道这个号码,他还不曾告诉任何人。
“路明非么?”电话里传来的是诺诺的声音。
“是我啊,不是我还有谁?”路明非抓抓头。
“我只是电话跟你说,排在招生列表上的除了你还有一个人,但是我们只会在中国
地区录取一名学生,古德里安教授说明天就要飞机去北京,所以让我打电话给你让你今
晚作决定。”诺诺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路明非一下子急了起来,“能不能等明天啊?明天……”
他想说明天他们文学社活动,他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然后他就知道陈雯
雯是不是愿意接受他的表白了,如果接受,他就想留在中国,反正去了美国也见不
着爸妈,如果不接受,他就可以带着那段失败的回忆灰溜溜地跟着古德里安教授去
美国,在他的高中里留下一段传奇,一个成绩中下的家伙走狗屎运拿到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传奇……
“不能,古德里安教授订了明天早上的机票。”诺诺的口气斩钉截铁。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然后抓了抓脑袋,“那我知道了。”
“什么叫做你知道了?”
“就是说那就算了呗。”路明非说,“反正我对于出国读书也没什么兴趣……”
“你够狠,那个陈雯雯长得也就那样嘛。”诺诺说,“卡塞尔学院的门,对于每个人最多只开一次哦。”
“你长得比陈雯雯好看也不代表我会喜欢你嘛……”路明非蔫蔫地说。
“好汉!想不到你还有这份狠劲儿!”诺诺似乎怒了,“行!再见!”
“他怎么说?”丽晶酒店的总统套房里,古德里安教授紧张地盯着诺诺。
“他说那就算了。”诺诺耸耸肩,“反正教授你明天按计划飞去北京吧。”
“可是……”古德里安教授真的急了。
“可我不是陈雯雯啊,我要是陈雯雯我就搞定他了。”诺诺皱了皱好
看的眉毛,“你留下来也搞不定的,教授。”
“谁是陈雯雯?”古德里安教授很茫然。
“教授,看你那么急的样子,如果我告诉你那是一个可以击败整个卡塞
尔学院的女孩,你会不会调用行动部的突击队把她从世界上抹掉啊?”诺诺吐吐舌头。
“我就怕我不会可是校长会啊!”古德里安教授瞪大了眼睛。
电话断后,路明非看着渐渐熄灭的手机屏幕很久,然后又蔫蔫地把头低
了下去,他眺望着夜幕下的城市,想着明天那次为了分别的聚会上,陈雯雯让
他去致辞。面对文学社的几十个同学,他要做一件最胆大妄为的事……
这个蔫蔫的家伙在他后来堪称不凡的人生里一直是这样的,平时他蔫得就
像一根干黄瓜,但是一旦他决定了要做什么时,他就会如一株泡了水的西芹那样精神无比。
“我是一个偶尔会发疯的人呐。”这是李嘉图?M?路后来的口头禅。
命运只有一个,可是人生却有多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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