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怪象

Contributor:风的过往(双拼自然码) Type:简体中文 Date time:2023-11-28 12:24:27 Favorite:30 Score: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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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农村女性遭遇短视频,会发生什么?
李丹和他的团队长期在农村开展田野调查。2023年上半年,他和几个学生穿梭在华北平原的溪村,
村民们沉迷刷快手短视频的景象,不可阻挡地抓住了他们的眼球:
在黄河滩边的偏僻村庄中,75岁以下的留守妇女几乎人人刷快手、玩自拍。
这个景象也让李丹展开了如下追问:乡村女性为何如此热烈地拥抱短视频?
短视频以何种方式和力度塑造了乡村女性的精神世界?短视频给乡村治理带来了何种影响?
以下是李丹的讲述。
54岁的刘大妈让我印象深刻。
刘大妈是村里玩快手风潮的引领者,拥有5000粉丝、获赞10万,是名副其实的“快手女王”。
但是,村里多数人并不确知她的大名,只是称其为“郑权家的”“小皮皮奶奶”。
一个嫁入村庄32年并在村开办幼儿园十多年的村庄网络大V,竟然是一个附属于丈夫、孩子的“无名者”!
玩短视频是农村女性的普遍现象。
一方面,农村男性玩短视频的数量明显低于女性。农村男性更热衷赌博、钓鱼、养狗,女性则是最爱玩短视频。
另一方面,农村男性只是观看短视频,女性则热衷自己拍摄短视频。
少数农村女性不那么“沉迷”短视频,主要是她们比较忙。
这些人会抱着一种羡慕的眼光看待那些玩短视频的女性,觉得她们生活闲适、时髦新潮。
我将乡村女性玩短视频行为概括为三个方面。
其一,零成本变美。短视频平台提供了在线“化妆盒”“衣帽间”,
使得乡村女性可以零支出体验美颜、美妆、美体、滤镜。
其二,日常化出镜。尽管她们酷爱滤镜美颜,但是只是线上玩玩,并没有为自拍专门去购买化妆品和首饰。
其三,低频率更新。中年女性发现,控制短视频更新频率很重要,否则就会被视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目前,溪村最活跃的13位中年女性,她们基本上每周只发一条短视频。
在这个全民刷屏的时代,乡村娘子军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乡村女性“沉迷”短视频是一种消磨闲暇时光的途径。一旦闲下来,女性就可能更关注自身的情感体验,
也更容易觉得空虚无聊。现在农村日益空心化,乡村文化生活不断萎缩。
电视中上演的宫斗剧、都市情感剧与农村生活场景不搭界,少部分乡村题材剧则远离农村女性的个人生活体验。
广播、电影、电视这些媒介都是精英进行文化生产和表达的载体。
面对影视作品,农民只是被动的信息接收者、屏幕前的被教化者。
短视频平台为草根创作提供了零成本、低技术门槛的表达渠道。
借助短视频平台,农村女性既可以看到最贴近生活体验的农村实况,也可以依自己心意创作短视频作品。
更深次的原因是,农村女性长期处于乡村的边缘地带。短视频下乡给农村女性提供了历史性的出场机会。
长期以来,在男权主导的乡村家庭文化中,女性被定义为“相夫教子”的家庭配角。
按照“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分工,男人辛苦赚钱养家的价值得到充分肯定,女性在家操持家务的贡献则被轻看。
一直在为承认而奋斗的农村女性,她们通过短视频平台可以使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人生价值“被看见”。
不仅刷,还会拍,有的还带货
乡村女性的短视频创作主题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乡村女性的个性化表达。乡村女性通过创作短视频,或是在线诉说生活的不易,
或是展示自己贤惠能干、有才艺,或是利用短视频平台工具秒变“肤白、长腿、细腰”的减龄美少女。
另一类是乡村女性的生活分享型呈现。以分享生活为主题的视频中,
有97%的场景是田野、工地、小作坊等劳动生产场所,3%的场景是生日聚会、节日聚餐等生活仪式。
乡村女性玩短视频主要是日常娱乐消遣。乡村女性创作短视频存在赚钱的可能性,但是这件事并不被村民看好。
54岁的刘大妈拥有5000粉丝,曾为某商家带过货。刘大妈很快发现,
带货需要在线进行产品介绍,需要调动粉丝的购买欲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刘大妈忙活了三个月,只卖出去了2件产品,销售额为150元。
乡村存在“网红”,但村民并不追捧“网红”。
21岁的彤彤能歌善舞,经人介绍拜一位网红“娜姐”为师,加入娜姐的直播团队。
获得娜姐团队的流量加持后,彤彤靠唱歌、打PK自己开直播,每次直播在3个小时左右,
直播间人最多的有8000多人,最少有20个人,3个月内粉丝涨到了4.8万,
直播挣得最多的一次是3200元,但人数越来越少,6月份一个月挣了不到1千元。
彤彤只好忍痛割爱,关掉直播前往广州打工。
在村民看来,连年轻漂亮、有才艺和会经营的彤彤都放弃了,看来靠成为网红赚钱是不靠谱的。
在村民的观念中,“网红”意味着“不安分”。村里的“快手女王”刘大妈有5000多粉丝,
但却未被村民们当成网红。然而,仅仅拥有1058个粉丝的“雅菊”却被村民们戏称“乡村网红”。
在乡村的话语中,“网红”是那些没有工作、想靠脸蛋快速赚钱的人。
溪村人历来奉行“勤劳致富”,对于那种博眼球引流量的赚钱方式不以为然,视之为“瞎搞”“胡闹”。
乡村女性玩短视频,“出镜不出格”
女性玩短视频存在着显著的城乡差异。
从时间的角度看,城市女性一般都有固定工作,只有在工作之余才有时间玩短视频。
农村女性则拥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可以长时间玩短视频。
从生活需求满足的角度看,城市女性的消遣渠道丰富,可以去逛商场、看电影院、听演唱会等。
农村女性则处于空心化的村庄,其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均十分匮乏。
从平台工具的角度看,城市女性玩短视频的平台更为多样,
包括但不限于抖音、快手、小红书、B站、微信视频号、微博等。农村女性玩短视频的主要平台是快手。
在广土众民的中国,区域差异十分明显。
按照我们团队在全国各地的调研情况来看,乡村女性在短视频平台中的展演逻辑差异较大。
实地调研经验表明,在村庄结构性力量强大的华北农村地区,乡村女性的线上展演本分、有序。
我们所调研的溪村,就地处华北平原的黄河沿岸。
基于对这里的女性新媒介实践行为的观察,我将之概括为“出镜不出格”。
相比之下,在原子化程度很高的地区,乡村女性为博眼球、攒流量而做出低俗、出格举动的新闻频繁见诸报端。
在我看来,乡村女性的线上展演行为,只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其根子还是在村庄社会结构。
当乡村内部的权威、规范皆萎缩时,乡村女性的线上展演就失去了公共舆论的约束,
更有动力按照流量变现的市场逻辑去实现收益最大化。
总体来看,玩短视频的农村女性存在一些共性。
其一,有闲暇。
农村女性玩短视频存在年龄分化。45岁~60岁以下的中年女性是绝对主力。
村中很少有年轻女性,她们要么外出打工,要么进县城陪读。
对于中年女性来说,儿子娶妻生子之后,自己的主要人生任务已经完成,便可以放缓生活节奏,开始享受生活。
其二,乐于接受新事物。
60岁以上的老年女性,通常识字不多,不会操作智能手机。
她们也不太愿意去了解新生事物,更喜欢和同龄人聚在一起聊天、打麻将、听戏剧。
中年女性则普遍接受过中学教育,也乐于借助短视频了解村庄外面的讯息。
其三,善于表达。
农村女性不仅喜欢观看短视频,更热衷自己拍摄短视频。
对于那些乐观、外向的农村女性来说,
不管是干农活、做菜、赶集,还是发呆、生气、哭泣,都构成自拍短视频的理由。
“中年浪漫”席卷乡村女性
藉由玩短视频,乡村女性之间的互动频次增多、情感认同提升。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清楚,以前村里人之间的互动机会非常多。
通过串门、一起看电影、料理红白事、赶集、帮工等,邻里之间关系密切、交往频繁。
现如今,在空心化的村庄中,大家聚在一起的机会少了很多,人际交往稀疏、冷淡。
对于玩短视频的农村女性来说,她们呈现出“抱团出镜”的特征。
她们互相鼓励带动,交流视频拍摄技术,形成了玩短视频“统一战线”。
通过玩短视频,乡村女性变得有技术素养、变得追求生活浪漫、变得善于表达。
对于中年农村女性来说,玩短视频是有技术门槛的。
她们普遍文化程度不高,对于电子设备的接触也不多。
通过拍摄短视频,她们的媒介技术素养得到很大提升。
更为关键的是,借助短视频平台,
乡村女性便捷地获得了关于城市和远方的知识信息,拓展了对于美好生活的认知和想象。
近些年来,乡村女性开始注重七夕、情人节、520,兴起了一股“中年浪漫”风潮。
这些浪漫话语是通过短视频进入中年女性头脑。在情感表达上,她们变得更为主动、热烈。
每逢孩子、父母和老公过生日时,她们会在网络上搬运文案,配上图或视频,在线表达自己的祝福。
短视频平台上的浪漫表达教程
乡村女性玩短视频对其家庭关系有双重影响。
一方面,乡村女性玩短视频有助于强化家庭成员的情感互动。
如前所述,通过短视频平台,原本不善言辞的乡村女性,开始变得注重抒发自己的情感。
乡村女性不再停留于“心里有数”,也开始“口中有词”。
从“心里有爱口难开”到“爱你就要大声说出来”,乡村女性在镜头前展现出“能说会道”的自信从容。
作为家庭关系的连接点,乡村女性在情感表达方面前进一小步,能够带动整个家庭的情感互动前进一大步。
另一方面,乡村女性玩短视频也对家庭关系构成了冲击。
婆媳关系是农村短视频中的最热门话题。
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有好几个50多岁的中年妇女看了一些婆媳冲突的短视频后非常焦虑,
她们开始探讨“如何做一个好婆婆”或者准备早点与独子分家单过。
从总体上说,溪村女性“出镜不出格”。但是,还是有个别的越轨事件发生。
有位40多岁的女性经常发自拍短视频,引起了邻村一名男性的关注,后来两人在县城宾馆开房被当场抓获。
除此之外,乡村女性的中年浪漫,引发了其丈夫的不适。
中年乡村男性不喜欢买礼物、送花,认为这些属于乱花钱、不实惠。
他们也不觉得5月20日有什么特别需要庆祝的,想不通这些花里胡哨的节日究竟有啥意思。
中年夫妻的非对称性改变,加剧了夫妻之间的不理解和摩擦。
乡村生活正在发生改变
在打工经济的持续影响下,空心村的社会交往频次急剧减少。
当新媒介进入溪村后,对于村庄内部、村内与村外的人际互动都产生了积极影响。
60岁的刘爱萍平时不发短视频,但会看村里其他女性的快手更新。
她表示:“都是一个村嘞,点个赞呗,俺们都互关了。
平时不咋说话,咱能跟人家聊啥,见面也就是打个招呼,她们好多人都该叫我嫂子呢。”
2023年夏天的一场雨后,小皮皮奶奶通过快手视频向在外的邻居喊话:
“莹莹,过来看看俺家的房子,你看这雨下得多大。”
在外的村民看到这条视频后,纷纷评论道:“咱家的雨下的可真大”。
当在外村民说出“咱家”时,他们暂时超脱了物理空间的现实阻隔,获得了一种“共同在场”的情感体验。
玩短视频没给乡村女性带来经济收入,不会直接提升其家庭地位。
但是,玩短视频使乡村女性的思想视野、生活观念得到了拓展,有助于提升其参与家庭发展的软实力。
农村女性玩短视频已成为一种日常化的消遣娱乐方式。
子女是中年女性玩短视频的“技术顾问”。在2016年,村里的中老年人获得了子女们的淘汰手机。
与此同时,村里的年轻人成长为“技术前辈”,他们通过“数字反哺”教会了长辈。
丈夫原则上不反对中年女性玩短视频。溪村中年男性认为,“那都是娘娘唧唧的人才拍的,
拿着自己的手机照着自己的脸盘子,你想说啥,咱也看不出来,真没有意思。”
他们自己不拍短视频,但是也不干涉妻子。
家里的婆婆要么和儿媳妇一起玩短视频,要么因没有账号被“数字鸿沟”隔离在外。
当短视频席卷整个村庄后,村里人通过“互粉互关”,在线发布村里的新闻消息,
形成了“线上乡村情报站”。尤其需要强调的是,村民们通过“互粉互关”,
老熟人变粉丝,线上和线下的人际圈子基本重合。
溪村的公共话语体系漫灌进了线上空间,半熟人社会结构控制了溪村女性的线上自我呈现。
短视频新媒介重塑乡村治理
从总体上来看,新媒介正在加速推动乡村社会的现代转型步伐,也为城乡中国背景下的乡村治理带来契机。
首先,新媒介激活公共生活,实现村庄闲暇的公共化再造。
从媒介使用的角度来看,全村人不再聚集村头看电影,
而是在家看电视、刷手机,村庄闲暇的满足方式越来越私人化。
但是,乡村盛行的开直播聊天,带来的话题控制,提升闲聊内容的公共性。
其次,新媒介延续社区记忆,实现移动社交过程的“地方再造”。
一方面,新媒介促进村庄内部人际互动。另一方面,新媒介勾连起出村者和留守者。
在新媒介的联结之下,村民的“自己人”意识实现了线上再生产。
最后,新媒介涵养社会心态,塑造开放包容的公共舆论。
新媒介为村庄提供了更多的信息获取和意见表达渠道,同时也打破了传统的信息传播壁垒。
在这一过程中,新媒体促进了更开放、包容和多样化的村庄公共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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