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兰晓龙(第十五章·落魄·上)

Contributor:OPR Type:简体中文 Date time:2018-08-02 10:15:20 Favorite:22 Score: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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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辛辛苦苦踏过每一步,可前边路上总有个什么等着你,让你忽然就觉得以前的遭遇都不算什么。
以前,照了钢七连的习惯,把这叫做挑战,可这次不同,这次你没法叫它挑战,别人的那条命不是给你形
成挑战的用具。
不能当它是挑战就是说你放弃了,用吴哲的话来说叫人格崩盘,用大家都用的话叫落魄或者潦倒。
我想知道在老A的报告里是怎么写的,一纸文书,连事故算不上,一级士官许三多毙敌一名云云,因此甚
至会考虑我的立功嘉奖。
所以剩下的只有我自己,一遍遍地把那个镜头在眼前回放,清醒的时候我很宽慰,我知道出于本能完成的
那个战术动作是无可挑剔的,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但是在若睡若醒的时候,我悚然惊起,我杀了一个人,
抛开其他一切不说,就这么简单。
这种事情你是只好抛开一切来说的,当有个人眼睁睁在你跟前流失了生命。
吴哲说人生中有股向下引力,这回我是相信了。
那段时间,我天天让自己处在一种半睡半醒之间,然后悚然惊起,我似乎是有意为之,希望在哪一次的悚然
惊起中找到一个解释,后来我连这种希望也放弃了。
老A的一切规则忽然变得一文不值了,我睡得很晚,起得很晚,吃的被齐桓嘲笑为猫食,错过了大部分的
日常训练。
他们……我是说我的战友,那些老A们对此表示宽容,这让我感激,有时候我觉得他们表现出来的不仅是宽
容,还有理解,这又让我吓了一跳,难道他们都有过同样的经历?
不管了,总之后来我们再也不交流这类话题,别去交流创伤,这是个实用的规则,有时候我想起袁朗,他说
出来的很多这类事,都当成半开玩笑,那么那些不能当成玩笑说出来的呢?
我终于能确定的事情,就是他们在这上边经历得要比我多,经历多到不需要再说了,只有我这样没见过什么
的人,才在这里叨叨说自己的故事。
齐桓的哨声又响了。
许三多成才吴哲三个,用一种发狂的速度在屋里收拾行李,将所有的东西打成背包。等到吴哲一手拎包,
一手抓着几本书冲出来时,十一个人已经全部站在自己的屋门口。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行李。
吴哲被齐桓骂了一句:拖拖拉拉。
报告,应该提前通知!吴哲给自己寻找道理。
多大个事情?换个房间而已嘛,搬到对面就是了,还要提前通知?立正!稍息!以我为基准,成纵列队形
向右转!只松了一天,连步子都不会走了,世界上哪有不会适应队形的兵?
其实那队形也没怎么的,他习惯地训,大家习惯地听,队列向楼梯口走去。
许三多走在队尾。
苦苦三个月,对剩下的这些人来说,不就为了搬到对面的宿舍去吗?
走廊上的老兵讪笑着,议论着,看着每个房门口都站着的那个刚通过测试的新人,只要不在队列中,大多
数兵其实比百姓更爱看热闹。新人仍是列队的,老兵是散散漫漫在一种休息状态,这就分出了高下。
齐桓没有站他们这一边。
他说你们是新人知道吗?用你们最不爱听的两个字,菜鸟!立正!
十一条汉子抽搐般狠狠地立正着。
背包!半拖半挂的成什么样子?
于是所有的人将包捧在手上。
齐桓明显是在延长这份难受的时间,半天后,才让他们走进屋里。
条件是改善了,屋里只有两张床,而且不再是高低床。桌上还有录音机和一台复读机。桌上和墙上贴满了
各种武器的三面识别图,看上去如齐桓一样,冰冷得没有半点人味。
许三多和齐桓是一个屋。
夜色下来了,齐桓从外回来,看见许三多还站在窗边出神,便问他,这么黑了,怎么不开灯?许三多连忙
起身开灯去了。齐桓拿起一本书,翻了两页,又扫一眼许三多。
齐桓说以后就是同屋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是不会管你的。
许三多说是。
随你便吧。齐桓继续翻他的书。
许三多又走到了窗边,他一直在看着远处丛林掩映的野战机场,一架直升机如凝固在半空,几名练习直升
机降的士兵正在从空中滑下。
在老A的这三个月里,许三多经常跟自己玩一个游戏: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还在步兵团。
齐桓把头从书堆里抬起来:别羡慕。
许三多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现实:什么?
你看着那直升机不是很想上去吗?我告你不用羡慕,最近得动。
怎么个动?
动就是……齐桓想了想又严肃起来:不该问的不要问。
他又回到了他的书堆里。轰轰的直升机引擎声越响越近。
齐桓没有瞎说。
几天后,他们就进入了一个真正的战场,直升机的引擎声轰鸣着从头上远去,而远处机枪的扫射震响了山
谷。齐桓许三多和一个队友正在丛林中飞速穿行,近距的流弹尖啸着划过,一排枝叶齐刷刷地倒了下来。
许三多很快知道齐桓说的动是什么。不再是演习,一个贩毒集团在边境上和武警已经对抗了三天,他们用
毒品换来的武器精良得出奇。队长说这是真正的战斗任务,真正的意思就是空中飞行的弹头真的能置人
于死地。许三多肩上的步话机在聒噪着,里面传来激烈的枪声和通话声。
……一号,游击五号在B4接火!完毕!
……游击七号F1机降成功!完毕!
……四号少多事,三号用不着你支援!完毕!
齐桓忽然一把扑倒许三多。有两个人影滚进了树丛,那名队友也扑进了树丛。几乎就在咫尺的距离,两名武
装人员灵活得如猿猴一样跑过。许三多下意识地举起枪,齐桓一手摁住了。瞬息工夫,那两人已经没入丛林。
齐桓头也不回: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联系线人,找出毒品窝点……许三多有些赧然:尽量保持隐蔽。
齐桓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摘下步话机,说道:一号,游击二号潜入C3区,展开下步行动。完毕。
轰的一声爆炸声远远传来,许三多身子微震一下。
齐桓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士官同志,你不会怯阵吧?
许三多摇摇头:他们还有炮?
小六零炮,小炮弹还没个拳头大,小KS。士官同志,射击潜伏,一招制敌,除了这子弹真能把你打死,这
跟平时训练有啥两样吗?
……报告,没有。
齐桓点点头:你去C4区,和头上绑红布条的人取得联系,他是线人,把他带回来。
……我自己?
线人靠不住,谁硬靠谁,两天打下来,我怕他又靠回去。总不能把三个人全装进去。
齐桓看许三多的眼神居然有点幸灾乐祸,甚至有点缺德,许三多木木然点点头:不能。
绝对不要暴露我们的具体位置。
是。
许三多刚跑开两步,齐桓又想起什么的样子:步话机留下。许三多一愣:那我就跟你们失去联系了?齐桓说
事在人为,没这玩意一样打仗。我不想它让人缴后监听咱们说话。许三多只好拔下步话机,交给队友,起身
钻进了丛林。
许三多回过头来的时候,齐桓等人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只有枪声仍在远远地响着。
他忽然猛跑了几步,侧身滚进了丛林。一个手持美式枪械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许三多知道有人是在追
踪,可他刚刚把枪举起来,那人的脑袋便像长了眼睛似的缩了下去。
两人于是僵峙住了。
许三多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地发着抖,终于,他松开了。
那人的头上,束着根红布条。许三多一看就知道,那是齐桓所说的线人。线人也将扳机松开了,他冲着许三
多努努嘴,示意许三多跟着他,便跟着他,往身后的丛林深处走去。
山谷里有几处似乎早已废弃的窝棚,许三多跟着那个线人警惕地摸了过来。走到窝棚前线人站住了。许三多
刚一过来,就被一推,推进了窝棚里。
线人的汉语显得有点生硬,他说我开的条件,你们答应了?
许三多有点茫然,他看着他,他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条件。
线人突然拉动了枪栓,使劲在许三多胸口上杵着:我知道,你们反水了!
许三多下意识地握住了枪,但他随即放开了。他知道他不能还手。他只能瞎蒙他。他说:
现在你可以跟我走,杀了我,你没地方去,
线人犹豫了一下,垂下了枪管,他说:没答应条件,我不跟你们走。
许三多应承着:答应你了。
线人使劲看着许三多。他觉得眼前的许三多不会撒谎,因为许三多的脸上十分的真诚。
但线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有点怀疑,他说你骗我!你们狡猾!
许三多使劲地比划着手势,说无线电联系不上,我,专门来告诉你,答应你的条件!
线人想了想:你是多大的官?你说话算数?
许三多说:很大的官!我说话肯定算数!
有多大?线人问道。
许三多咬咬牙,说:我是指挥官,COMMAND!
骗我!不是COMMAND,你年青!
许三多情急之下,急忙拍了拍自己那副二级士官的肩牌:中校!看见了吗?TWO!TWO!我是中校!
线人很认真地看了看,似乎得到一个巨大的保证:中校很大。
许三多终于松了口气:跟我走吧。
线人反而退了一步:还有事要办,我。还搞不清毒品藏在哪,他们不信我。
许三多愣住了,这实在是个太要命的理由。
线人比划着说:告诉我位置。以后我去找你们。
我们在附近保护你,你出来就能找到我们。
你不相信我?不信你,我也不信。
我没有地图。
我有。线人掏出了一份高比例的军用防水地图,放在许三多面前。
许三多一时有点发愣。线人说,画出你们的位置。找到毒品就去找你。
许三多从很近的距离上看着线人的眼睛,拼命想看出来什么,对方似乎傻子一样的眼神让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是觉得不祥。许三多在地图上画了个很大的范围。
线人顿时火了: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
许三多沉着地说:我们不会在一个地方呆着,我们随时都会帮你!
线人急了:你坐着!你别过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是上百公斤的毒品,在我的国家是要用上百条人命来换的!
许三多的眉头皱起来了。他说在我的国家注定要被销毁。我讨厌这种东西。
线人瞪着许三多,眼神瞬间变得十分的强硬。他终于点点头:你等着,有个东西,你看了就会相信我。他刚一
转,背后的枪机轻轻地响了一声。
线人回头一看许三多的枪已经对着他,立即惊叫起来,他说你干什么?
许三多说:现在我不相信你了,我现在就带你回去,强行的。
线人说为什么?许三多说不为什么。因为你在骗我,你刚开始很消极,现在又很积极,而我接到的命令只是带
你回去。线人愣了一下,终于笑了,这时候终于可以看出他是个狡黠之极的人。那线人汉语一下变得流利之极,
他说你不也在骗我吗?二级士官先生。
许三多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右手的枪紧紧地对准着线人,左手掏出第二枝枪对准了窝棚的薄壁:叫他们不要乱
动。
线人说没有用的。现在对着这个小草棚的枪至少有十枝。
他的话不假,几柄刺刀已经轻轻挑破了窝棚的薄壁,可以想见,后面还有几个黑洞洞的枪口。
许三多一动不动地僵峙着,一直到线人有恃无恐地从他的手里把枪拿下。
帐篷里的武装人员装备果真很好,轻重武器,夜视仪器一应具备,
如果穿上军装,你会以为他们就是军人。许三多的脸上,已经被他们捂上了一块又一块的湿毛巾。
旁边的两个人在使劲地挟住许三多,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许三多并没怎么挣扎。线人看
看旁边的秒表,已经跳到了两分三十秒。但从许三多绷得铁紧的身形,可以看出,他已经忍
耐到了什么地步。线人终于无奈地摇了摇头,让人把许三多脸上的毛巾拿开。许三多终于长长
地吸进一口气,然后整个帐篷里都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他瞪着线人,那倒没有什么仇恨。
许三多不太懂仇恨。
线人说你已经折腾我们两个小时了,如果只是要面子的话,你早就可以说了。
许三多也筋疲力尽了,对方的刑讯虽然没有伤及肢体,却需要极强的体力和意志来对抗。
但线人不肯如此死心:他们……或者用你们的话说,你的战友在哪?
许三多看着他,没有回话。
……他们对你可不怎么样,要不然,不会让你独个儿来送死。
许三多看着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这种人,韧得出奇,意志很强,我也知道你们对付刑讯的办法,顶过一分钟,
再顶过一分钟,坚持就是胜利,坚持到你们自己都不相信的程度。干嘛坚持?因为当你们
的兵不容易,走到今天全是流血流汗一步步踩出来的。我现在就问你,你的坚持什么用
也没有,你还坚持吗?
那线人踱来踱去,他找到一个很近的距离上看着许三多,嘴里说,我的意思是,
如果我杀了你,再在你身上塞上一些毒品,你到死都说不清,你这辈子的努力全部
白费,你还坚持吗?许三多根本就没有表情,这让问话的人大为激怒,他从弹药箱上
拿起一把手枪,顶着许三多的头扣动了扳机。
没有枪响。
许三多重新睁开了眼睛。
线人笑了,说我忘了装子弹。
他慢慢把一个弹匣装进去,拉栓上弹,存心让许三多看见,让许三多听见子弹上膛的轻响。
许三多瞪眼一直地看着。
砰的一声枪响……地上的一个酒瓶爆开了。
现在来真的了。说吧,你的……线人很有些嘲讽地笑笑:战友,他们的位置。
许三多怔怔地看着那个对准他头部的黑漆漆的枪口。
你只是个二级士官,你超不过二十二三岁。什么叫春风得意?大概你这辈子也没尝过吧?
你大概还没有过女人?
你多半是个农村孩子,你去过多少繁华的地方?你花过多少的钱?大概连我这个外国人
都游遍了你们的中国,进
出着五星级的饭店。你呢?十万块钱对你来说就是神话了吧?你觉得公平吗?你命都不
要了在这硬挺什么呢?你
可能有很多幻想,你也幻想你在战场上光荣牺牲,可你保证没有想过要这样被人打死。
说着,他的手指上也在加压。他似乎很高兴让许三多看见这个。
跟我们走吧。我肯定你会比以前活得好十倍,说真的,我以前也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军人。
许三多突然接过了话,他说不管你是哪国的军人,你真他妈的给军队丢人。
线人愣了一下,对旁边的人示意道:吊起来。我要他自己宰了自己。
然后,线人带着他的人,走了,只留下许三多一个人,悬吊在空中,只有一双脚尖触到地
面上。一枝手枪,被固定在地上,枪口对准着许三多。牵着扳机的一根钢丝连接着许三多
被吊着的手腕,这样,只要他稍有放松,那枝枪就会被扳动。
许三多的汗水,在一滴滴往下掉。
许三多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那个枪口。
许三多的脚尖只要微微地发抖,扳机也在一点点地绷紧。
许三多最后一次估算了一下那根绳索的距离,咬了咬牙,他猛地一跳,那扳机也猛然扳紧了,
但是,许三多已经抓住了绳索。他在空中微微地摇晃着,他极力地安定自己,然后一只手吊着
绳索,一只手慢慢解开绳结。终于,许三多完成了这个耗尽心力和体力的动作,等他把那只手
也解开时,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首先把枪拿到了手里,在原地躺了会歇了口气。
他给勒出了血痕来的手腕过了过血,然后,起身离开了营帐。
营地里空空荡荡的,那些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像是座鬼营。这一切足以让许三多困惑,但不
能让他放松警惕。当他闪到营地里的一顶帐篷时,翻身一跃,猛地蹿入了丛林。
从昼至夜的一通折磨,已经让许三多耗尽了体力,他一边摇摇晃晃地穿过丛林,一边从树上撸
下一些可食的枝叶,啜吸着上面的露水,咀嚼着苦涩的枝叶,以补充自己的体力。
他已经快站不住了,一根横伸出来的枝干,将他绊得摔出了三四米。
刚要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许三多忽然停住了,他听见有人的声音。
他看到几个小小的人影,在丛林边缘的山道上,正往这边过来。就着月光,
他看见前边两个被下了枪的人,一个是齐桓,一个是他的队友。后边几个荷枪实弹的,
正是那线人和他的同伙。
许三多屏息宁神地躺在树后,他等着他们从他的身边经过。
他一个一个地数着他们的脚步,他们很快就断定,除了齐桓和队友,一共只有四个敌人。
许三多检查了一下枪里的子弹,他愣住了,枪膛里一发,弹匣里一发,他要共只有两发。
许三多在紧张地思考,或者说,他在紧张地决定。
齐桓的身影刚刚从树丛外闪过,许三多猛地跃了出去。
许三多第一个撞倒的就是齐桓,他夹在那名队友和毒贩的中间。
他的喊叫是随着枪声同时发出的,对着最近的一个开了枪,然后对着第二个人也开了枪,
第三个被他撞到了线人的身上,他正将那人锁喉里,他的手被线人用枪挡住了。
他随着用肘就是一砸,在对方踉跄后退时,箍住了对方的脖子,然后一个甩手,拧断了对方的颈骨。
然而,与此同时,他几个人从后边抱住了,他刚摔开了一个,又一个扑了上来……忽然,
许三多愣住了,拖他的人,正是齐桓和那队友,被他摔开的人是本应死在他枪下的第一个人。
齐桓和队友都笑了,那几个人也都笑了。许三多被他们的笑声弄得很茫然。茫然中,
那几人已经一个一个叠罗汉似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欢迎新家伙!
欢迎你入伙!
死老A,出手太狠啦!
下次俺再也不演毒贩啦!
许三多连打带踹地狠揍着压在他身上的那几个,直痛得他们一一闪开。
齐桓也狠狠着了他两脚。
怎么回事?许三多问:怎么回事?
齐桓不觉嘿嘿地笑了。
其实我们也不想,队长非得这样。是测试,许三多,最后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许三多一个个看周围的几个人,被他看到的人都讪讪地笑着。
那位扮线人的仍在揉着自己的胸口。
许三多忽然跳了起来,对着那几位一通拳打脚踢,那几人刚开始以为是开玩笑,痛得受不了只好闪开。
齐桓只好阻止道:干什么?干什么?
那位线人上来阻拦,被许三多被一掌推开了。
你们害得我去杀人!你们让我以为真的要杀人!许三多沮丧而又愤怒,几乎要哭了出来。
旁边的人愣了,不知如何才好。齐桓轻轻地搂住他,说:对不起。只有这样才相信你,才能把全队的命
交在你的手上。那几个人上来一个一个地将许三多搂住。月夜下他们抱成了一团。
直升机就停在林地边,旋翼缓缓地转着。
参加这次测试演习的几个人,正在整理着自己的装备,准备登机。
袁朗在直升机边等候着,周围不断有三三两两的部下归来,有的面沉似水,显然,
那是没有通过这次测试的家伙了;那些嘻嘻哈哈的,都是一些大功告成的。
当许三多蔫头耷脑地走过来时,袁朗愣住了。
他问齐桓,他怎么啦?
他以为他没有通过,他的脸上在为此感到惋惜。
报告!老六差一丁点就死在他手上!
袁朗又是一愣。
那他这是怎么啦?
他是……他是怪我们骗了他,害他为了我们准备去杀人。
袁朗看了看许三多,几近欣慰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个得意中略带三分愤怒的家伙过来向他敬礼:报告队长!您说不再骗我们啦!
这是吴哲。
袁朗又开始无赖:兵者诡家之道也。你跟我三个月,还不了解我这作风吗?
他很有些奇怪地看看吴哲背后那位扮毒贩的同僚,两人相视着就是一下苦笑。
喂,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袁朗好奇地问道。
报告队长,咱们对他的刑讯根本进行不下去。说我是越南人,他就跟我说越南话;
说其实我是长居泰国的,他立马换了泰国话。下次再有这种军事外语专业的您派给别
人吧,这活我接不了!
袁朗看看吴哲,说这怎么说?你这不能算通过测试吧?
吴哲跟着也是一种无赖的笑,他说报告队长,耗子妈妈和小耗子碰见一只猫,
让猫给追荒了。耗子妈妈回头对猫说:汪汪!猫吓跑了,耗子安全归队。
你胡扯个什么?
你知道耗子妈妈怎么对小耗子说吗,她说这就是多学一门外语的好处。
袁朗不觉一阵大笑,一脚就踢在了吴哲的屁股上:滚上飞机!瞧往后我收拾你!
吴哲和许三多被一帮队友拍着脑袋捶着胸脯塞上了飞机,许三多忽然看见成才和两位队
友从丛林里出来。那成才无精打采的,那两名队友也没精打彩的,三人间拉了段很长的
距离,看起来彼此间比来的时候还要冷淡。那两名队友径直就上了飞机,只有成才还在
飞机边的空地上愣愣地呆着。
许三多朝成才挥挥手,成才没有看到。
走吧。袁朗登机时又喊了一声。
成才登机时几乎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神,然后拄着枪坐着。
地面在旋翼之下离得越来越远了,最后将那片丛林扔在了身后。
铁路和袁朗,还有几名基地军官,他们坐在桌前,在给参与测试的士兵们评估打分。
成才面红耳赤地坐着,显然,答辩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你的意思是你发现了这只是一场演习,因此你相信几名被俘的队友没有生命危险,
于是你独自离开了战区。
是这个意思吗?齐桓的火药挺浓的。
成才的回答是:是的。
演习中就允许抛弃队友吗?演习中你会离开战区吗?是什么让你发现这只是演习?
成才有点语塞,他说:没有什么……只是感觉。
是感觉还是一种侥幸心理的暗示?我说得白点,是逃避。齐桓说。
成才说我不知道。我想……就算是真的,应该有人归队通报。
你的队友在敌人的枪下走过你面前,你想的是如何归队通报他们的死讯?可是他们并没死,
如果他们是正被敌人押赴刑场呢?
成才说我来不及想那么多。
对,我也相信一个人的性格早注定了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看着成才的眼神,如判了死刑,他看看袁朗,示意他的问话结束。
袁朗沉思了一下,轮到他问话了。他说士官同志,你的表现一向不错,军事技能评分很高,
在这次演习中表现优秀,大多数人撑不住的刑讯你撑了过来。说真的,临阵脱逃没什么可诧
异的,因为你们这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战场。可我不喜欢你给自己找的理由。
成才受不了袁朗那温和的眼神。
成才说我没有找理由,真的没有。我觉得我没错!你们常说的话,战斗就是生存,
生存就是战斗!我知道这事情已经无法解决了!我保住了生存的机会,留给下一次战斗!
这有什么不对吗?
袁朗和铁路互相看了一眼。
袁朗反问道:我们?你不是我们中的一员吗?
成才有一些狼狈,他说当然是。
袁朗摇摇头,他说士官同志,你说得也没什么不对。作为一支军队,当然不能一次拼光了血本。
铁路接着说道:可作为队列中的一名军人,我随时准备为我的战友挡住子弹,因为我相信他甚
至会为我挡住炮弹。他的话有点斩钉截铁。
袁朗却依旧地平和着,他说作为平民,你无可厚非,可作为军人,你脱离了这支队伍的轴心。
成才一直不肯屈服,他在困兽一样的目光,指向最高的领导铁路。
他说我不服,我相信我是对的!我对自己的生命责任就是对队伍责任!
铁路没有回答。一旁的袁朗又开了口。他说你说得对,如果这真是你心里想的,我要为你拍
案叫绝。可是成才同志,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策划这次高度拟真的演习?
当然是为了测试,虽然我没有好好地表现,但是……
不要急于辩护了,你只说出了一小部分的目的。成才同志,你应该知道任何战役中伤亡最重的
总是初次参战的新兵,杀敌最多的却是出生入死的老兵。我们不希望你们面对实战的时候还是
第一次,所以费尽心机为你们
设计出第一次。因为……经历过生死关的人会明白很多事情。现在你告诉我,成才,你明白了什么?
从成才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在紧张地思考。
袁朗说今天进行答辩的每一个士兵,都要回答这个问题。一千个人有一千个说法,但回答得
让人满意的,总是那些打算为别人牺牲的士兵。成才,不要想了,我问的是你的切身感受,可这件
事情你根本没有经历过,你逃开了这一关,你缺了对军人最重要的一段经历。你放弃了,你也输了。
成才恼火地站了起来:你可以不要我,可你不能说我放弃!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放弃!
有些人因为现实放弃理想,有些人因为理想放弃现实。成才,你是因为聪明而放弃了愚笨,我不能说你有什么
错。但是成才,谁告诉你穿上了这身军装的人还应该为自己做出选择?你看看这次因为愚笨而成功的人,那不
是侥幸。你凭心而论,他们哪一个不是比你更有信念的人?
成才舔舔干燥的嘴唇,嗫嚅着,一时无话。
袁朗看看旁边的铁路,铁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袁朗反而犹豫了一下:我觉得很遗憾。其实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狙击手之一。
说完,他在成才的名字后边,画了一个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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