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家收拾衣物，竟翻出许多旧信来。
有的薄薄一张纸，有的却写得极厚。写信的人里，有的好多年没了音讯，有的一直都在却早已成了陌路，而有的
虽然还联系，却已不再写信。为什么要写信呢？电话多方便呀！QQ都方便呀！微信多方便呀！
我打开一封信，一片红枫掉了出来，叶面平整，色泽已不再鲜艳，呈现出暗淡的褐紫色。信里满满的三页纸，
“见字如面，你还好吗……”读着读着，我的心竟潮湿起来，那种热烈和纯真只有在青春年少时才会有吧？
雪小禅在《桐花满地》里写到：“我把桐花夹在信里寄给她，问她，你那里有桐花吗？问她的时候，她就会哭了。
因为我发现，信纸是湿的……”多年以后，雪小禅问她还记得那桐花吗，她在电话里说她一直留着。因为，上面有
光阴的痕迹。
桐花上有光阴的痕迹，那么枫叶上也有光阴的痕迹，这些旧信上也有光阴的痕迹，这些痕迹证明了我们的过往，那
信上记录的都是大好光阴。
上次母校，特意去了当年的收发室，那些年最亲切的一个地方。那一个一个的小柜子，曾经给了我多少的念想和
期待，每次那个肥西姑娘开锁取信时，我们就跟在她身后急切地嚷嚷：“有我的吗？有我的吗？”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锋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没有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见字如面，字如其人。这样的感觉不会再有了。
大学毕业那会儿，家里有电话的人极少，我们相互留的都是通信地址，我给同桌萍留了大姐单位的电话，几年后，
在我生儿子的前一星期，同桌通过这个电话找到大姐，又通过大姐找到了我。于是，她坐了大半天的车从省城跑来
小县城看我，挺个大肚子待产的我不能带她四处走动，只能与她坐在家里聊聊天，第二天清晨她又匆忙赶回省城上
班。我满怀歉意，她说她来就只是为了能够看我一眼。同桌毕业后没有当老师，在一家企业的办公室做宣传。那时
我们还没有手机，她给我留的是单位的固定电话，我们闲时就在电话里说上几句，后来她突然辞职后，我们便断了
音讯。
没有书信往来，失去联系后一点痕迹也没留下，仿佛这一切根本就没发生过。这一点很可怕。
沈从文一生给夫人张兆和写过许多书信，他曾在信中言及他的爱情：“爱情呢，得到一种命运，写信的命运。”
1931年，他在追求张兆和时的一封信里写到：“XX，你是我的月亮。你能听一个并不十分聪明的人，用各样
声音，各样言语，向你说出各样的感想，而这感想却因为你的存在，如一个光阴，照耀到我的生活里而起的，你不
觉得这也生存里一件趣味的事吗？”婚后，1934年，他在船上写“三三，乖一点，放心，我一切好！我一个人
船上，看什么总想到你，我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你。”婚后多年，沈从文的一封信里写道：“小妈妈，生命
本身就是一种奇迹，而你却是奇迹中的奇迹。我满意生命中拥有那么多温柔动人的画像！更感动的是在云南乡下八
年，你充满勇气和精力来接受生活的情形，世界哪还有更动人的电影或小说，如此一场一场都是光彩鲜丽，而背景
又如何朴素！”
沈从文的这些信为我们展开了这位传奇作家儿女情长的一面。一封信，就是一种关系，一种情感。写信时，我们会
选择信笺，写好了还要选择叠信方式，甚至送信方式。《源氏物语》里，人们还将书信系在各色草木上传达情意。
源氏大将将信寄与当斋院的槿姬，信是写在一张浅绿色的中国纸上，然后挂在白布上，而后又把白布系在杨桐
枝上，表示对槿姬入禅的尊重。
而今，在这个互联网时代，通讯如此地便捷，身处异地的人们根本无需再写信了，却同时失去了写信的那份雅致
与郑重。不仅如此，那些光阴的痕迹也变得难以寻觅。见字如面是书信年代里最诚恳的问候方式，那些书信在今天
看来是如此珍贵，它记录了光阴的痕迹，凸显了岁月的质感。
2017年1月18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