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许多同龄朋友或多或少都表示曾经被香港电影里的爱情影响过。那可能
是心动可能是甜蜜也可能是被无数次引用过的“一万年期限”。学着笑学着
哭，学着求不得和爱别离。
三十年河东与河西，随着整个行业式微，香港爱情电影似乎不那么好看了。
甚至有时候我会疑心，其实如今想要看一部好的爱情电影是不是都不太容易。
一则世界变换太快，人们即使怀念“从前慢”，也只能被时代洪流裹挟着狂
奔，爱情这类投资回报率极低的物事当然暂时搁置。二则走到这个年纪，多
半曾在失恋暗恋热恋的深夜用伟文与伟文解释过心情，三毛说爱情滋味复杂，
绝对值得一试二尝三醉，但三次之后，就不大有人勇于痛饮。
从这个角度说，《志明与春娇》很好看。
所谓港味当然不能只是几句粤语配上茶餐厅，一个很香港的女主角就是那支
点睛的笔。
从戏里到戏外，从杨千嬅到余春娇，都活得很香港。“我没有温柔唯独这点
英勇”，可以为了喜欢的男孩子学抽烟转通讯台，可以在初初相识就侧头笑
问“你约我啊”，可以在分手后做朋友但再见面一定要披上吸睛的大露背衣
锦夜行。
港女嘛，白色丝质衬衫及三个骨卡其裤都是表象，潇洒独立干净利落才是本
质和内核。不解释不抱怨不纠缠不哭闹不卖惨，为了姿态要好看，即使喜欢
的男仔要为了另一个女生去戒烟，也只能若无其事地说“都OK啊”；即使面
对犹犹豫豫的张志明也不过淡淡然一句“没所谓的，你说一声我就明白”。
新时代的港女春娇很简单也很直接，既典型又不典型。
聪明不精明，通达不练达，直爽不直率。她秉持了这个城市从偏安一隅的孤
岛生态中所生长出洒脱务实的草根精神和“当下人生”的生活态度，却依然
倔强地要求体面，要有分寸、知进退。纵使会狼狈，偶尔的犯傻和迷糊，市
井也可爱。
许多年前风靡过时髦过如风向标般存在过的是那些神情淡然姿态得体十号风
球都刮不乱的完美妆容以及细高跟铿锵踩过中环和铜锣湾的OL，下班后回到
自己“有大露台的公寓，踢掉鞋子捧牢水晶杯子对着大海喝克鲁格”。
而如今CBD都是一模一样的写字楼和7-11，曼哈顿银座或者三里屯太古里，
最不缺的就是腮红搭配到鞋尖的都市女性，更精致更时尚更冷漠更烟视媚行
俾睨众生。
于是新时代的余春娇索性避到后巷去吸一支烟。后巷，你我都知道几步之遥
就会是灯火通明和车水马龙，但这里暧昧而静谧。这里是香港的另一种城市
表情。这里有港女的另一张面孔。这里是香港爱情不那么冷峻入世的另一种
模样。
比起传统爱情小平，这一场相遇是真的不够完美不够浪漫甚至都不那么光明
磊落。但即使坏即使渣即使不负责任，还是很难叫人出声责备。灯红酒绿纸
醉金迷因为繁芜而益显荒凉的都市中，人人都好像那只52赫兹的鲸，茫茫然
在一汪海洋中孤独地呼唤着一样的频率。所以能不赶时间多难得，“遇见了
解”多稀罕，找到ON CHANNEL的另一个人又是多不容易。
玩不腻马桶干冰游戏的张志明是明面上的幼稚鬼，而会在醉醺醺的陌生人耳
边轻声说“开”的余春娇又何尝不鬼马。这个高中后就不曾长大的大男孩也
有手做简易烟灰缸的体贴，有“叫人怎么紧张你”的温柔；这个盔甲铮铮的
中环女郎也有好奇UFO的天真，有“都不知道你说什么”的嗫嚅。张志明天马
行空的恶趣味余春娇能懂，余春娇爽利外表下藏着的柔软张志明能发现。快
餐时代单身谁都可以活，只是和你在一起，似乎更好一些。
不是彼此成全的一对人，又怎能一开始就能用暗号一般的“6个6”约见面，又
怎能发着淡如水的短信却处处透露出“不是没有是未有”的暧昧，又怎能一起
蹲住窄巷看着塑胶袋在墙角沉沉浮浮也不觉得窘迫。
城中的痴男怨女们，一边向往着立等可取、所见即所得的爱情状态，一边又害
怕如果将心意摊开收获的会是伤害辜负和覆水难收的惨败。于是讨价还价于是
旁敲侧击于是你猜我度，进退有据地攻防，你来我往地兜圈，敌不说我不说地
小心试探，战战兢兢、患得患失。所以我情愿做余春娇。
酒逢知己棋逢对手，比起“漫天烽火失散在同年代中”，比起“难道这次我抱
紧你未必落空”，比起“重临旧地到每间店追思十秒”，这种只在当下的感情
多么好。如剧中两人所唱“你的关注眼神每令我惊喜/就算一天风雨也能让我
笑着避/你的一抹笑容能去心中忧虑/当天快乐一生都记起”。
无论最终结果好或坏，有货物，是皆大欢喜或一拍两散，是举案齐眉或厌倦终
老，回忆里的分秒都是心窝中的甜，纵使悲哀也是美的。如斯温馨光景，就算
到期取回又怎样，此时、此地、此人，喜欢过，快乐过，已经如命运厚待。
所以《志明与春娇》的好就好在，那些吸引是真的，动心是真的，火花是真的，
好奇期待犹豫试探是真的，眉梢眼角的风情万种也是真的。
我们不高尚，我们很世俗，但我们默契相爱，那就够了。